南雁西飞 

作者：陈国清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一、一封来信  　　　　　　

    九蛋石弯上空，漂浮着几朵白云，云雀不时地从白云下飞过，留下了清脆的啼叫声，山弯里飘洒着一层黛色的雾。

    那雾忽而把树林吞没了，忽而又露出头来，隐隐约约的。鸟儿的蹄叫声和山泉的潺潺声，使这个诺大的山弯，充满着无限生机。

    徐梦花顺着小路向弯里走去。当她走到弯里，看到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上一对鸟儿正在追逐嬉戏时，便停了下来，十分好奇地看着。她看了一会儿，然后把树杆使劲地一拍，鸟儿被惊飞了，她“哧哧”地笑着。随后哼着歌，在树林里边走边玩。一股山泉从悬岩峭壁间喷出，飞流千尺，落在石上，银花四浅地穿过石缝，漫过荆刺和草坡，顺着山弯里的壕沟流进了下面的一个池塘里。她顺着水流的方向朝池塘走去。池塘呈葫芦形，一百个平方米大小。水清澈透明，底面的鹅卵石清晰可见，周围长满了茸茸的青草，泉水落处，发出“咚咚”的声响。她看着如镜的水面，放下挂包，脱掉鞋袜，把一双嫩白好看的脚儿放到水里，水面顿时泛起涟漪。她甜甜地笑着，用手儿轻轻地划破水面，捧起清凉的水来喝了几口，心里爽快极了，随后就洗起脸来。

    几个月以来的闷热、繁闹、灰尘扑扑的城市生活，真让人厌倦极了。她早就想回来，只是父亲的病迟迟未痊愈，走不了。在城里，他时常为男朋友考学的事儿担心着！她多么希望他来封信，谈谈学习情况或其他的事，然而始终没有。高考体检结果早就下来了，还是没有见他的音讯。

    “他这次考得怎么样？”她苦苦地想。

    当他正为男朋友高考犯愁时，突然“咚”的一声，不知是谁向池塘里投了块石头。清凉的水花溅了梦花一身一脸，把她吓了一跳。

    “嘻嘻，姐，是我呢！”

    梦花抬头一看，原来是妹妹徐海花。

    徐海花今年十五岁，一米六的个子，身穿红花衣服，白色裤子，脚穿敞口红色皮鞋，套着青色袜子，头上扎着羊角辫儿，园盘子脸蛋儿红朴朴地。她的眉毛和她姐姐长得一模一样：细而弯弯的！只是眼睛不是丹凤眼。她的睫毛又长又浓，眼睛圆圆的：不大不小，水灵灵的；鼻梁下，两个圆圆的鼻孔微微地向上翘起，她说话的声音，像银铃般的清脆、悦耳动听。她读初中三年级了，由于家庭富裕，生活条件好，看起来长得比同龄姑娘高，比实际年龄要成熟，像十七、八岁的大姑娘。

    前几天，梦花给家里写信说爸爸病好了，要不了几天她就回来的。今天是星期天，吃了早饭，海花就特意出来接姐姐，刚走到屋后就遇上了。

    “死女子，吓坏我了！”梦花说完站起来就去追打海花。

    两姐妹戏谑地追逐着。

    海花累得上气接不了下气，连连向姐姐求饶，梦花这才放了她。她俩坐在几棵松树下一块光洁的青石上闲谈着。

    “家里一切都好吗？”

    “都好着哩！”海花侧过头，问，“姐，爸的病好些了吗？”

    “好多了！”梦花简短地回答了一句，就再也没有往下说了。

    几只蝴蝶在梦花面前飞来飞去，海花伸出手去捉，蝴蝶没捉住，自己差点从青石上掉下来。梦花赶紧一把抓住她，这时，一封信从海花裤兜里掉了出来。她连忙去拾信，生怕被姐姐抢去。梦花见妹妹护信，以为是她班上同学写的，并没在意。

    “姐，这封信是你的！”梦花见姐姐漫不经心的样子，扬扬信说。

    梦花一听是自己的信，顿时打起精神来，急切地问：“我的信？谁写的？”

    海花刚把信拿出来，就被梦花一把抢过去了。

    海花原来想，当着姐姐的面把信打开，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，见姐姐把信夺了去，急得直跺脚。

    梦花一看字迹，便知道写信人是谁了。

    “姐，能不能让我也看看？”海花央求着。

    “妹，这信你不能看！”梦花笑着把信装进衣兜里说。

    “为什么？”

    “不为什么，等你长大了，长到十七八岁的时候，自然就知道了！”

    海花知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了，脸羞得绯红，向姐姐作了个鬼脸，翘着嘴儿，不悦地走了。

    海花走后，梦花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看起信来。

    亲爱的梦花：

    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通信了，不知什么缘故。

    我们五月中旬就结束了功课，此后便投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。七月六日参加高考，十日回的家，最不幸的是，我各科考得都不理想，没有录取的希望。这次又失败了，彻底的失败了！满腔热血换来的却是一盆冷水。完了，前途完了！理想完了！一切都完了！我没有脸来见你，更没有脸来见你的家人。

    现在实话对你说，我就要走了，马上动身，到哪里去呢？还不知道。总之，出去找工作这是目的！

    梦花看到这里，好似晴天霹雳，瞬息间，眼前一片昏暗。她痛苦着、失望着！

    她继续往下看：

    亲爱的梦花，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，感到是最不幸的。我的花妹啊，不要那样，那样为我不值得。我在家是要连累你的！真的，我出去了，不，等我找到工作后再回来看你，报答你对我的‘恩惠’！不，报答你对我的‘深情’！

    说到‘深情’二字，我这根快要断了的心弦，又弹起了那苦难、天真无邪的童年恋歌来。记得有一次，我在河里的沙丘上，捡了十多个白鹤蛋，母亲精心地在里面挑选出几个好的来，我将几个蛋煮熟了，我两个，妈妈两个，还给你留了两个。我拿着蛋儿去找你，你没在家（到外婆家去了），你走了一个礼拜，我就保存了一个礼拜，直到你回来。你舍不得吃，用手帕包好，还给取了个名字叫“友谊蛋”！真可惜，后来“友谊蛋”，被耗子偷吃了。为这事，你还伤心地哭了一场！还记得，一个初冬的早晨，我去凤凰山上放牛，你也来了，见我穿着单衣冻得发紫，就拈来干柴烧起火让我烤。没有几天，你就把你的绒衣拿来叫我穿，我不好意思，你还为我生气哩！童年时代就这样无忧无虑地过去了。当到了少年时代，随着年龄的长大，友谊渐渐地产生了爱情，那爱情是那么的美好！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，这期间，我们的友谊是那样的深厚，爱情是那样的纯真，彼此间，没有差别。可是，不知什么原因，当人生步入青年时代时，命运却将你我无情地分开了，我们本不愿意啊！

    亲爱的梦花，我们就要离别了。当说到别离时，我就怕了，我不敢往下写了。此时，我好似大海中的破船，深山老林里的婴儿，沙漠中的乞丐……

    时间不早了，约我走的人就要来了，我此时的心，像铅一样沉重，泪水模糊了视线，浸湿了纸张，我紧紧地咬着嘴唇，出血了！但并不觉得痛，我只想用这带血的嘴轻轻地喊一声：我的花妹！

    你不幸的晓春哥

    一九八一年八月十一日深夜。”

    梦花看完信，流下了忧伤的泪花。一阵风吹来，三篇信纸翕动着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响。她拿着信，迈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地向家走去。

    梦花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。